□ 许华忠
儿子说，有时感觉很烦闷，想要只宠物猫解解忧。我没答应他。玩物丧志，影响学习；冷落漠视，不如不养。
正犹豫时，妻却买了只猫回来，说是女儿喜欢。妻说，她们选了很久，才选了这只。给它洗了澡，打了预防针，备了洗眼水，买了猫粮，提了笼子，定制了猫砂，箍了猫圈，在微信群里做了铲屎官就职宣言。女儿也信誓旦旦心甘情愿做家里首任终身制“喵星人铲屎官”。没有商量的意外，总得要意外地去喜欢，也算是遂了儿子的心愿。
猫，也养过。记忆里，都是以灭鼠除害、看粮护家为目的。农村里老鼠成灾。即便是五六间泥筑草房，哪怕是裂缝穿风漏雨，也会有鼠辈横行。打地洞，挖墙角，开坑道，咬木柜，都是粮食惹的祸。这时候，总是需要一只猫出来震堂子的。说也奇怪，硕鼠猖獗，无视人来人往、投药放毒、堵鼠洞、安机关，多是莫可奈何，更添咬牙切齿恨；一旦有只猫在家里，哪怕是极小极弱的，哪怕只那么有气无力地“喵喵”两声，整个世界猛然间就安静多了。要是猫能再叼只老鼠在房前屋后走一遭，那几乎就是两三个月都让老鼠噤若寒蝉了。人的费心尽力总不如猫的招摇过市。一物降一物，要和谐安宁还得要只猫。如此一来，猫，当然讨人喜欢，也要被宠了。
猫似乎当不得宠的。老鼠偃旗息鼓了，人猫大战就开始了。猫除了抓老鼠，对家里的肉也是猫眼盯盯的。鸡鸭鱼、猪牛羊，管它生肉还是熟食，无论是隐藏起来还是悬吊起来，猫总会想方设法咬上一嘴。这就让人郁闷而出离愤怒了。其实，主要还是那时农村生活不好，猫吃一点人就少吃一点，没多余的。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损失，也让人肉疼。人们总还是希望猫能自力更生，不要老是盯着主人那捉襟见肘的荤腥。偷腥总不受待见，猫难免被追打。然而，猫和人似乎都长不了记性。只有如我等不明事理的小孩子常常宠着猫，也常常捉弄着猫。猫似乎也不那么记恨，总还来黏人，围着你转圈求抚慰。现在，还记得母亲坐着削红薯皮，小黑猫盘曲在母亲脚边打呼噜，斜阳打着斑驳泛黄的梨树叶子的情景。
没有夺食之宠的争执，宠猫就无以复加了。宋徽宗赵佶《耄耋图》，“猫逐舞蝶迷香”跃然纸上；明宣宗朱瞻基《花下狸奴图》《壶中富贵图》都以猫作主题，妙趣横生，今尤见爱。以猫入画，千百年来，猫仍是栩栩如生。老舍、季羡林甚至德国蒂克、日本获原朔太郎、美国田纳西·威廉斯都曾把猫诉诸笔端纸上，让那猫形猫影经久不衰，让那爱猫宠猫之心源远流长，溢于言表。当然，以上诸位，是不屑于与猫争食的，甚至还会变着法子让猫心大悦。想必它们的猫生是惬意的吧，自然人生也是高兴的吧。和谐，大概就是这样的相互愉悦，各有所得吧。
宠猫，在我家是从妻的怜悯恻隐开始的。妻说，小猫还不足两月，要精心呵护。看着它，通体雪白，只在尾巴和头顶长出绒绒的柏木黄，捧在手里绵柔细腻滑润；一双猫眼黄黑相间，泪汪汪地直直地打量你；猫嘴粉嫩微张发出似小孩般娇滴细脆的“喵呜”之声；梅花掌肉嘟嘟地散发着脉脉温暖，试探着露出已被剪平的爪子抚弄衣袖；整个的身子窝在手掌上，轻盈娇小，楚楚动人，可爱至极。取什么名呢？女儿说，就叫“娇娇”吧，娇小玲珑，也要娇生惯养。我还是喜欢称它作“妖猫”，妖娆灵动，猫气十足。于是，大家各叫各的，反正它也不懂，也不表达它的意见。几个月后，似乎听久了，它也知道是叫它。不论我，还是儿子、女儿唤它，叫什么猫名，它都会跑过来。古人有名、字、号之别，这猫集合了大家的宠爱，似乎也可以多几个叫法的。
宠猫刚到我家时，大概是太小了，还想它的妈妈吧。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，不见了熟悉的家人，猫心如何？人心可想。每天下班回来，都看它在窗台上，静静地坐着，一双猫眼痴痴地看着窗外楼下的车来车往、人上人下、灯明灯灭，也不吱声，也不离开。一只猫一个午后一直不声不响地坐着，坐着。陌生的世界，莫名的氛围。那情形看着就让人有些心酸。离散了猫家，附合了人家，违了猫愿，遂了人愿，是不是真的好？
后来渐渐好些了，与家人都熟悉了，也得到了一些示好，它也似乎渐渐“此间乐，不思蜀”了，开始黏人了。它会猛然间从角落里冲出来，一下子抱住你的大腿，旋即松开，等再迈步时，它又故技重施。当真想把它抱起时，它却倏地跑远了。当然，如果向它示威，扬起手掌对它作收拾状或是重重地蹬两脚，或是声严厉色地吼它几句，它似乎也懂了，也就不再招惹你了。至少，在一段时间里，它是有忌惮的。这点在岳父那里得到了验证。教育或引导，于人于猫，都不会白费心思。
当人猫足够亲昵的时候，它会允许你擒抱它，抚摸它的毛发、拨弄它的腿、揉它的耳朵、梳理它的身子，甚至给它洗澡它都会百依百顺。家人的专注，不经意间就集中在了它的身上。有时，把它仰放在膝盖上，它也不介意，一双猫眼机警地注视着你，一双猫爪以静制动伺机而发，一柱猫腰似弓未弓随时准备弹起，一条猫尾左右横扫保持着关节平衡。当把手指靠近它时，它会以猫手来抱，以曲腕向嘴里送，以伶牙利齿作撕咬状。它当然不会真咬，但已经足够疼了。一声小吼，它会有些惊讶有些委屈地与人对望，会松开并试着轻轻地舔吻那被咬的指头。一下子让你生气都无处发了。把它放下，它如果高兴也会自得其乐。一条垂悬的丝绸，一根酥软的绳子，甚至一本书，它都可以让它们动起来，成为它的玩物，锤炼它的技巧，找到它的快乐。也因此，让看到它的人有些意外的快乐。宠猫寓人：快乐唾手可得。
宠猫终究是宠猫，有些猫习猫性还要去适应和纠正，比如见不惯它的满地打滚、毫无顾忌地上床、在沙发上磨爪。真正宠猫者，是不会计较这些的吧？特别是现在，猫与人已经不再争食了。我家“妖猫”甚至只吃猫粮，对我们的吃食一概不闻不问，当然对于混入家的老鼠、蟑螂之类，也是必欲除之而后快，这就更得我心。
得猫如此，夫复何求？
（作者单位：四川省监狱管理局）